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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嫉妒，最有名的故事莫过于文学名著《山伯爵》，年轻的大副唐泰斯无辜遭受嫉妒陷害，多年后化身山伯爵成功复仇。

　　10年前，互联网兴起后，秀恩爱、晒幸福、晒旅行、晒美食、晒娃等各种行为开始充斥在各大博客和论坛。再后来的微博，还有微信朋友圈，这样的自我展示依然存在。围观者或产生“哇”科普图片大全简单、“真好”、“我怎么没有”的心情，也自然有人“羡慕嫉妒恨”。而实在没有什么好“晒”者，可能还会默默自感“loser”或“屌丝”。

　　人类情感学研究者、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青年教师张慧敏锐地发现，这些“晒”是把生活中光鲜的一面极大地突显出来，背后的实际社会心理机制以及社会效果却极大地掩盖了——而在人类学中，嫉妒就是建立在比较基础上对于不平等的反应。

　　张慧决定以此为契机对“嫉妒”进行本土化研究，试图揭开光鲜的表面，去看生活在财富迅速积累，社会差别急剧扩大的背景下，普通人如何感知、应对、面对、接受越发直观的社会不平等。2006年，全国铁矿石产量供不应求、整个行业充满暴富神话时，她来到华北地区与采矿业有密切联系的三个村庄，进行为期一年的田野调查。

　　2006年，铁矿石整个行业充满暴富神话时，张慧来到华北地区与采矿业有密切联系的三个村庄，进行了为期一年的田野调查

　　“研究嫉妒这个话题前，我没发现有这么复杂。”最新出版了学术著作《羡慕嫉妒恨》的张慧告诉第一财经，嫉妒有复杂的文化心理，也有文化应对机制，研究嫉妒可以增加对中国社会的理解，“一个社会完全弥漫嫉妒心理是很可怕的，但完全没有嫉妒也是无法想象的。”

　　张慧去的三个村同属一县电台文本情感治愈，富裕程度却各不相同：王村是全国有名的小康村，村集体是前国有采矿厂的最大股东，财政收入一年可达四五千万，兰营和西台村一年只有不足万元的收入。其中，兰营村囿于地理位置与铁矿石开放无缘；西台村虽然偏远，耕地分散、土地贫瘠，自从荒山被勘测出有铁矿后，村民命运瞬间又发生变化。

　　从前在乡村，财富获得如果是通过劳动或者勤劳经营所获得，村民认为这是别人“有本事，有能耐，是应得的”，并不会引起任何的眼红或“仇富”。可这是中国铁矿石产量快速增长、飙升至世界第一的2006年。在彼时中国连年经济高速发展的利好之下，国内铁矿石供不应求，甚至带动全球铁矿石价格不断走高，但凡盛产铁矿石之地科普图片大全简单，无不上演一夜暴富的传奇。

　　张慧所在的这些村庄也不例外，从前大家都在一个村子种地遛弯，突然身边就有人身价倍增。 特别是在矿产资源更丰富的兰营和西台村，不管是承包矿点、合作开采矿石，还是农业用地被征用，村民有非常多增加财富的机会。尽管这些幸运只发生在少数人身上，大多数人只靠在矿上上班分得些许微利。但矿产公司的到来，使得三个村庄“穷的穷，富的富”后，村子里关于财富的观点显然被打破了。

　　特别是很多暴富在村民看来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以征地赔偿为例，有人获得了上百万的赔偿，有人可能只拿到了几万，最先签合同的老实巴交者，或许什么补偿都没有。为了拿到赔款，村民不惜与矿产公司产生纠纷。这种纠纷与以往需要小心权衡人际关系的邻里矛盾不同，针对第三方矿产公司，村民普遍认为讹得越多越好。因为大家都认为是一个借此富裕的机会，没有人关心各种如何使用手腕索要钱款的做法，拿到赔偿多的人还会被钦佩，认为体现了一个人的谈判能力，或者说赚钱能力。

　　这个村民身份“洗牌”过程中，自然引起一些人的“眼红”。就像一位乡干部说的，胡打乱闹的比踏实干活的人挣得多，“地痞流氓”比按时上班的人拿得多，因为机会转瞬即逝，如果不争取错过就没有了。

　　但问题是，在村子里呆了三个月，每当有村民说起村里有人换了摩托车或发了财，张慧发现他们也有向往之心时，小心翼翼问起是否会羡慕，对方总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羡慕，那有什么好羡慕的。”相反，很多人还会把话题往张慧身上引：“我就羡慕你这样城里的”，“你拿多少工资?”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嫉妒或者眼红别人。”张慧说，嫉妒是觉得别人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处理得不当，矛盾可能会被激发，冲突不可避免。因此，嫉妒在很大程度上是被隐藏的。

　　“嫉妒的出现源于对某种既定模式的破坏。按照人类学家福特斯的说法，深层次根源在于一种认知上的被剥夺，弱势的一方认为自己的条件和资源由于别人的占用而失去了自己本应获得的机会。”张慧进一步解释， 嫉妒并不是存在与所有人之间，而是有自己的轨迹。它涉及社会距离，也涉及自身与对方的对比，比如说你只会嫉妒那些你觉得跟自己差不多的人。

　　张慧发现，村民“眼红”，也就是嫉妒时，可能会恶意散布谣言，也或者参与到肢体冲突中，有人不服气、心理不平衡，在涉及利益纠葛时还想不惜一切与矿产公司“同归于尽”，就像有人扬言“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即便这种“别想得到”的争取是无效的，但依然会有种威慑作用。

　　村妇女主任林大姐给穷人分毛线，被村里的女人看到，她们就嚷着要平分，如果不能平分，最好就扔掉。在张慧看来，这种心态与这和村民不和矿产公司签征地合同，拦着不让卡车进村到矿上，认为矿业公司在村庄中取得的财富应该平分的逻辑一样，“如果不能平分，最好就要毁掉”。

　　在国外人类学研究中，嫉妒是以巫术、之眼、妖术等形式展示出来。人类学家曾描述过埃塞俄比亚阿姆哈拉人中流行的之眼信仰：那些长得好看的人或者有特别可爱孩子的人，或者在某些方面特别突出的人，都惧怕布达人的伤害。后者被认为是之眼的人，他们点燃了嫉妒。

　　张慧研究发现，中国本土的嫉妒没有明显的巫术、妖术等魔力事件，针对嫉妒表达有一套自己的话语。在她接触到的三个村子中，村民喜欢用“眼红”、“眼气”、“眼馋”还有“气得慌”来表达嫉妒，这些词有表示痛苦的成分，还有对别人好运的愤怒。

　　华东师范大学语言人类学教授李明洁也告诉第一财经，嫉妒是有语言表现的，话语行为往往就是嫉妒最明显的表现形式。《羡慕嫉妒恨》里还提到“无所谓”、“穷恨你，富骂你”等，也都是民间叙述中关于嫉妒的表达。另外，山东农村也有“舌头下面压死人”的说法。

　　由此，对于自家财富的真实状况，出于自我保护，村民总是极力隐藏。只有作为外来者的张慧，因为与村民并无利益纠葛，才能得知部分真实情况，比如崔姐的丈夫年底分红就有2万，小吴的叔叔拿到了120万元的土地赔偿款，而不是大家认为的70万元。

　　但是村民们也不能总是装穷，有人会故意让人“嫉妒”。比如透露自己儿子在附近的城市读高中、有人展示自己新买的汽车和摩托；。钱的人在村子总是会处于被忽视的地位。财富是赢得社会尊重的基础，也是防止被边缘化的保证，“村民有隐藏财富的需要，但也有炫耀的需要，这是非常矛盾的财富展示形式。因为如果没有人对你羡慕嫉妒恨，人生又是很失败的。”张慧说。

　　嫉妒对自我生活有很大的摧毁性，一方面是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另一方面别人又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要有安慰才能让自己生活进行下去。”与村民朝夕相处中张慧发现，他们喜欢说“福科普图片大全简单、命、运”，这样不仅能安慰自身，还可以规避因为暴富可能引起的人际关系紧张甚至破坏。

　　就像村民小孟母亲说的，他们家本来也有一个自己勘出来的矿点，可是那会儿小孟结婚等着用钱就一万元卖掉了。谁知卖后十多天铁矿石价格飙升，买家40万转手卖出，矿点后来又涨到100万，“那有什么办你没福就坐不住。你说那会要是不缺钱放着不也行吗，现在就靠他爸辛苦挣钱。”

　　现代社会中，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里讲的“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乡村结构早已瓦解。一夜暴富背景下，村民自然充满不努力机会就没有的紧迫感。“我不嫉妒别人，嫉妒有什么用，只会让你的生活看起来更差。”一位年轻的村民妻子就这样说。

　　张慧还发现，和所有将希望寄托于后代的中国人一样，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在上学、嫁人、去城里打工，这些农村人向上流动的重要渠道里，村民都会将他们未能实现的希望转到孩子身上，一旦孩子能获得他们所没有的成功，父辈的希望通过家庭可以延续下去，村民会感到自己所嫉妒的东西也变得可以实现，很大程度上就弱化了嫉妒的负面因素，“只有希望是无法得到时，嫉妒才能产生可怕的后果。”

　　李明洁则认为，张慧观察到的这些嫉妒消除方法仅作个案参考。嫉妒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类情感现象，基于财富的嫉妒在当前中国尤其比较典型。真正要消解这个问题，非常重要的就是建设公正的社会秩序，要对每个人成功的提供程序上的合法性。“中国人很早就说‘患不均’，并不是说要平均主义，而是指每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程序正义获得财富的认可。现在中国社会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阶层固化，自然就会由嫉妒而产生仇恨，进而造成社会不稳定。”

　　程序正义是社会亟待解决的，包括法制。很显然，在张慧的研究中就可以看到，一些人财富的获得有某些规则之外的特殊原因，这就是“不均”。

　　李明洁强调，人类学研究就是关心人的社会生活方式。张慧的研究就是顺应人类学研究的当代转向，推进到当下中国的日常生活。在中国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社会分化、贫富分化是社会发展现实，如果能客观坦率勇敢地关注当代人的生存方式，这些问题是不该回避的，“现在人类学研究如果还仅仅限于研究原始、蛮荒的状态，是不充分的，也不应该的。”

　　《羡慕嫉妒恨》一书出版前，张慧回访过部分村民。他们告诉她，这两年全国矿产资源产能过剩，当年日夜运转的大小矿基本都处于停工状态，很多村民又外出打工了。从前的那些一夜暴富机会，就像风从华北平原刮过，转瞬即逝之后，日子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