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剥削

　　【原编者按】在这场商业与公德的较量中，疾病吧主与网友的抗争暂时取得了胜利：1月12日上午，百度称，贴吧所有病种类吧全面停止商业合作，只对权威公益组织开放。作为互动平台，贴吧为兴趣而生，百度的最初设想充满情怀和理想：它为人们提供一个表达和交流思想的络空间。利益驱动下，自由、自治的初心已逝。近年来，竞价排名、与“莆田系”的利益纠葛情感剥削，百度在道义上为人诟病。此次群情激奋背后，是公众对百度“作恶”的集中情绪爆发。本文作者是一位皮肤科医生、牛皮癣吧吧主，上述贴吧在百度商业化过程中沦陷。本文为作者来稿。他见证了贴吧的成长，倾注感情；经历商业化始末，无奈而痛苦。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这起事件，作者提出很多有价值的思考。

　　►我是一名皮肤科医生，也是百度最活跃的疾病吧之一牛皮癣吧的吧主，见证和参与了贴吧的成长，经历了首批贴吧被商业化的前前后后。

　　牛皮癣，学名银屑病，是一种慢性复发性皮肤病。被疾病所扰急于“断根”的患者一方面面临医疗救治方面的困境，一方面受到社会压力。

　　所以病友大多有上网搜寻疾病诊治信息，寻求病友之间沟通和倾诉的需求。百度牛皮癣吧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

　　2005年，作为一名医生，出于社会责任感和对病友的爱护，我加入到牛皮癣吧。一年后，申请成为牛皮癣吧的首任吧主。

　　我的网名ultraviolet，是紫外线的意思，紫外线在医学上有两个作用，一是杀菌，二是治疗银屑病。

　　牛皮癣吧成立时，也是百度贴吧新建时，经历了3到4年的缓慢生长时期，并不为人关注。同期，正是个人网站高速发展时期，一些银屑病相关的个人网站用户比贴吧活跃。

　　2010年，个人网站衰落，互联网流量集中于百度、阿里和腾讯三家，贴吧功能日趋完善，牛皮癣吧开始大量吸引银屑病病友关注，用户数和活跃度与日俱增。

　　贴吧中逐渐形成病友圈子，成为信息沟通，情感交流的理想环境，很多精品贴子甚至成为很多病友的精神寄托。

　　问题随之而来。银屑病领域本身就是假医假药假广告的重灾区情感剥削。加之牛皮癣吧聚集了病友人气，引来一些别有用心者垂涎非法行医者、卖假药者、一些不良的牟利型医疗机构，以及一些提供养生疗法的“大师”。

　　互联网时代，他们是第一批占领网络阵地的人，他们把牛皮癣吧用户当作主要的牟利对象，发布假药广告，非法医疗信息。

　　吧务组建立起甄别机制，在保证病友自由交流沟通的同时，摒弃一切非法行医、药品邮购、错误医疗信息和欺骗信息，保证了贴吧内大体健康的交流环境和信息质量。

　　2015年是互联网行业高度活跃的一年，百度在贴吧加大了投入和运营，而商业化和盈利化，取代了贴吧“为兴趣而生”的理念。

　　作为吧主，我理解百度对于贴吧的升级和探索，毕竟移动互联时代，商业背景下，贴吧要想发展，必须有所作为。

　　最初，百度声称的合伙人面向IT、媒体、品牌、游戏等领域，并不包括医疗健康领域，因此我对于牛皮癣吧的前途存有侥幸心理。

　　而且，很重要一点，贴吧里的病友最看重医疗机构的口碑，而不是广告。贴吧里边的沟通环境，消除了医院医生对于患者的各种信息不对称。

　　贴吧的环境不适合不良医疗机构的生存。强力置入虚假广告，在一个成熟的患者社区几乎是不可行的。后续情况也证明了我的这个想法。

　　2015年6月4日上午，牛皮癣吧吧务后台出现了状况，首先多出很多新的功能，例如新的页面设置，很多不同版面的点击率统计等等，我以为只是百度的例行升级。

　　下午2点，包括我在内的三位大吧主突然无故被撤职，点击申请吧主显示半年内禁止申请。晚上，一位新的ID成为牛皮癣吧官方吧主，另一位个新ID成为大吧主。

　　次日，10位小吧主被撤了8位。牛皮癣吧首页背景图被改为某民营医疗集团的广告，我们明白牛皮癣吧被出卖给了莆田系医疗集团。

　　一并被出售的还有湿疹吧、白癜风吧、鱼鳞病吧等几家皮肤疾病吧。贴吧置顶帖和多个广告位都发布了该医疗集团下属医疗机构相关疾病的广告。

　　贴吧被卖，团队自始至终没有接收到来自百度的任何通知。我们为百度管理贴吧近10年，在完全遵守贴吧协议和吧主协议的情况下，被直接免职，被百度弃之敝履!

　　我们的理念是：牛皮癣吧应该维持公益性质，该医疗集团既往的口碑、宣传口径和医德标准不符合牛皮癣吧一贯的管理理念。

　　然后，我在百度官方的吧主专区吧和贴吧生活吧发帖写明贴吧被莆系医疗集团收购，吧务组被撤下的情况，也没有得到任何官方的回复。

　　被出卖的第三天情感剥削，我们的一位小吧主，也是一位患病30年的银屑病患者，从千里之外飞来北京，找到百度总部的贴吧运营部门负责人提出要莆系医院退出，恢复原吧务团队的要求。

　　该负责人明确表态:百度出售贴吧，得到了百高层的首肯，是当前的贴吧运营方略，不会更改，如你们希望得到管理权限，可以在现有合作方合同期满后，进入百度医疗伙伴大客户计划，参与竞价，别无选择。

　　吧务组成员没有放弃挽救贴吧。小吧主Leonxi1990本来被保留小吧主权限，但他新建了“牛皮癣康复吧”，呼吁牛皮癣吧的吧务团体和吧友转移到新的贴吧，前后有上万名网友跟随我们来到新吧。

　　另外一位大吧主范德彪西成立QQ群，联络同时被收购的相关多个皮肤病贴吧的原吧务，在多个网络平台发帖，揭露百度卖吧行为，但是没有引起关注。

　　最具传奇色彩的是我们原小吧主aresmsy，由于他被保留了小吧主职位，且坚持删除有害信息的行为，在收购方运营期间起到了仅有的秩序维持工作。我们称其为坚持敌后斗争!

　　收购方运营过程中，除了空降的吧主一职由一到两位市场人员担任，没有投入任何管理上的人力资源，吧内环境大乱。

　　一时间，牛皮癣吧群魔乱舞：各类长期被压制的不良分子纷纷跳出来，偏方秘方老中医，诋毁医学的食疗大师、养生大师满天飞。

　　该医疗集团由于缺乏网络上良好口碑，在贴吧这样信息交流充分的环境下，吸引患者就诊的能力有限。加之牛皮癣吧人气日益下降，而百度向其收取的高额费用不能收回，他们竟然开始寻求转售贴吧资源。他们撤下了部分广告位来招租。

　　我与运营方进行了QQ沟通，得到的答复是:置顶一条帖子，每个月9000元，任命一位小吧主，每个月6000元，加精一条帖子每个月600元。

　　可以想象，当一个病友论坛，基本的加精、置顶、吧务任命，都变成明码标价的一桩桩买卖，还能称其为论坛吗?牛皮癣吧还能让广大病友栖息伤痛的心灵吗?这样的过程持续了3个月。最后1个月，在管理上，收购方完全放弃了任何操作，仅仅依靠权利受限的小吧主aresmsy一人低调维持。

　　2015年8月底，我们发现了收购方放弃牛皮癣吧管理的苗头，连打广告的兴致都没有了，只留下他们所谓病友会的一个微信公众号二维码。

　　一些医药界朋友在与该集团的会议上也得到他们即将退出的信息，反馈给我。2015年9月3日，空降吧主全面退出，牛皮癣吧开放吧主申请。

　　所幸，百度接受了我的吧主申请，像十年前一样，我又成为牛皮癣吧唯一的吧主。我马上重新任命了原有吧务组，原来的牛皮癣吧又回来了。

　　10月份，百度批准我成为牛皮癣吧的职业吧主。然后我提名原吧务组中的范德彪西、Leonxi1990、aresmsy成为大吧主，恢复十位小吧主。

　　这里有一个误会，这两天广为传播的知乎文章中说“贴吧疾病吧40%被百度出卖情感剥削，牛皮癣吧被私人承包”，这是不准确的。

　　9月初，我可以重新打开贴吧管理后台，数据显示，牛皮癣吧一月日均访问用户为10500人。活跃度的关键指标，日均主题帖数为50个，日均发帖量为1800个，相当于6月初商业化之前该数据的三分之一不到。

　　网络热点被引爆，贴吧中的患者群体，吧主群体，暂时受到了较多的关注。这应该是一个好事情。相信百度今后会在贴吧运营方面吸取经验，更加妥善管理。愿网络世界和平!

　　各个病种贴吧如今的地位，借助了互联网时代发展红利期，大量患者通过网络找到疾病诊疗信息和沟通途径的需求。同时百度搜索的流量资源成就了这些贴吧。

　　百度疾病贴吧，如果没有好的管理，将危害到很多人。如果我们的贴吧，能够提供好的内容和好的沟通环境，将帮到很多人。

　　占领互联网医疗信息阵地的，首先是当年在电杆张贴广告的那些人，只不过他们不再承包性病门诊，而是组建医疗集团，与公立医院分庭抗礼，不变的是逐利的本性。

　　而医疗行业的重要力量：医生、医生团体、公立医疗机构，却忽视或不屑于投入精力到网络，能够参与患者社区的更是寥寥。因此，新的信息鸿沟仍然在扩大。

　　百度贴吧的疾病吧，出身草根，但是多半能够依靠吧务团队维护公益，实为难能可贵，但是亟需专业支持。

　　疾病吧，病友社区，看似很美，其实缺陷很大。比如我始终置顶的一个帖子是中华医学会制定的《银屑病诊疗指南》，但是更多的吧友希望在贴吧找到灵验的偏方秘方。

　　患者对于医疗的意见交流，其实总体上是低质量的，很容易产生偏颇。贴吧内的热心交流，也可能传递的是错误信息。

　　贴吧永远不是医院。因此疾病吧即使管理得井井有条，却未必不产生误导，这是疾病贴吧自身的缺陷，因此贴吧仍然需要发展和探索。

　　从百度方面，出卖贴吧行为是他作为一个商业公司并不意外的选择。但是疾病吧不同于一般的网游、产品、品牌话题吧。疾病吧关系到患病群体的健康和生命。

　　在中国目前的医疗环境下，百度这个出售过程，损害、至少忽视了用户的权益，包括网友、病友和吧主，同时，它忽视了社会效益和社会责任。

　　百度贴吧一直没能厘清吧主的权益。吧主管理贴吧付出劳动，但是商业化之时被即刻抛弃，连一句招呼都不打，一句谢谢都不说，并不合理，贴吧的成功不应该来自于对众多吧主辛勤付出的无偿占用上。